杨世军申述张光兴、要求对方归还欠款的申述书。受访者供图

85岁那年，张光兴开端"漂泊"。

这位原卫生部退休干部租地下室住、到亲戚朋友家洗澡，居无定所。由于他的房子没了。

2016年年末和2017年年头，这位北京白叟用自己的房子作典当，分两次假贷400万元，"出资"新元盛业生物科技公司（以下简称"新元公司"）。公司许诺的还贷、收益、保本和免费供给保健品都没有实现。张光兴债款缠身，房子也在不知情的状况下被卖掉，他一度被逼脱离了家。

近两年，许多跟张光兴相同失掉房子、背上债款的老年人，出现在大众视界里。张光兴的署理律师齐正解说，2017年，因全北京有200多人报案，新元公司涉嫌不合法集资，法定代表人王淑芳被北京警方拘捕。与其相关的部分案子至今仍在侦办中，触及的房产有200多套，张光兴是其间一个事例。

"漂泊"16个月后，本年7月，依据北京市丰台区人民法院的断定成果，张光兴的姓名回到他曾失掉的房产证上。白叟也回到住了将近30年的老房子里。

另一些签下他姓名的纸张，眼下仍令他喘不过气。400万元，欠款合同白纸黑字，债款人把他送上了被告席。

"新元公司的案子触及的200多套房产中，张光兴是现在第一个，也是仅有一个拿回房子的。"北京市丰台区人民法院履行法官田硕宁对我国青年报·我国青年网记者说。

律师齐正以为，比起其他200多个家庭，乃至全北京、全国一切因"以房养老圈套""套路贷"失掉房子的白叟，张光兴算是"命运很好了"。

"有房子吗？有轿车吗？"

齐正一贯觉得古怪，为什么退休干部张光兴年轻时学医，晚年却不信医师，更信保健品。

白叟家是资深的保健品顾客，他重视林林总总的产品，瓶的、罐的，固体的、液体的。他曾跟上百人挤在一间屋子里听课，平常看保健摄生类书籍。他看书时还喜爱做笔记，在空白处写心得感触，几乎在每行字下面画线画圈。

2016年，新元公司的酵素郑州汽车抵押贷款类产品引起张光兴的留心。"酵素啊，酶啊，我十分感兴趣。"他说酵素的理念，和他开端在医科大学学的内容是共同的。新元公司的宣扬材料印得"十分多，随意拿"。张光兴越研讨越认同，开端购买产品。

其时，对白叟来说，仅有的问题是这种保健品"价位太高"。张光兴很快发现，自己掏钱，"继续吃下去比较困难"。

据张光兴和多位白叟回想，新元公司有一个部分叫"告贷部"，担任把白叟介绍给小额告贷公司或放贷人。

"有房子吗？有轿车吗？"新元公司的相关工作人员主张他，将房产作为典当物，能够从私家假贷公司借来好几百万元，再将这笔钱作为出资，注入新元公司，张光兴就能不花钱吃酵素了。

白叟记住，新元公司其时许诺，会签下协议，帮他归还告贷发生的利息，每个月还会给他一笔出资收益，称之为"回购款"，告贷到期后新元公司归还本金，算是"以房养老"。

张光兴其时很动心，回家跟妻子刘曙光商议。老太太起先不同意，终究在老爷子的坚持下容许了。现在回想那个时分，刘曙光直咬牙。

2016年12月，经由新元公司介绍，两位白叟被一位放贷人带到北京市中信公证处，在几份文件上签了字。

直到今日，张光兴也说不清自己是怎样签下那些文件的，他终究也没有拿到公证书，更搞不清楚经公证发生法令效力的文件约好了什么内容。后来据媒体报道，类似案子中有些白叟，在公证程序进行期间，乃至不记住见没见着公证员。

程序完成后，张光兴被新元公司奉告，他典当的房产能够从放贷人那里借出300万元，这笔钱将用于购买新元公司的保健品800公斤。白叟表明，新元公司其时许诺每个月给他6万元"回购款"，一年之后全额返还300万元本金，告贷发生的每个月9万元利息，也由新元公司来还。

尔后每个月1日，说好的6万元都会准时打到白叟银行账户，打款人是新元公司。银行流水明细单闪现，新元公司也确实将利息打到了债款人的账户上。

张光兴也揣摩过，"房子市值将近600万元，却只贷了300万元，是不是有点不合算？"后来，他对其时的收益状况很满足，所以又将自己的80万元存款投入新元公司。

2017年3月，张光兴被放贷人劝说，到北京市方正公证处，再次签下自己的姓名，假贷100万元。

在相隔4个月的两份经公证的债款文书上，债款人是两个不同的人。为这两次假贷进行信誉担保的人名叫杨世军，他别离收取了9万元、13万元的担保费。

对张光兴这样的白叟来说，公证处这3个字，有着特别的公信力。可用齐正的话说，他触摸的"以房养老圈套""套路贷"相关案子，大多都会运用把白叟领到公证处签字的方法。

典当房子的白叟，借来的钱除了注入保健品公司，还出资形形色色的信任基金、理财产品。"这些人使用了公证处的公信力，削弱白叟的防范认识，由于白叟以为公证处就代表着公平。"齐正说，"但有些公证员，跟小贷公司的人特别熟。"

张光兴还没有来得及看账户，他借来的钱就直接转给了新元公司。尔后，张光兴在7个月里收到两笔"出资"的"收益"，累计44万元。新元公司在7个月里累计帮张光兴还款72万元。

齐正后来帮张光兴算了算，新元公司给白叟的这些"收益"，不足以补偿张光兴投入的80万元，也不足以补偿后来连续发生的"房租、诉讼费、律师费、保全费用、保险公司保全房产的保函费用"。

更何况，就算房子回来了，白叟还背着400万元的债呢。

钱没了，老房子也对他关上了门

危机在2017年7月开端闪现，用齐正的话说，其时，新元公司"资金链断了"。

在这位律师看来，新元公司的运营方法是"庞氏圈套"，"使用新出资者的钱，给老出资者付出利息和短期报答"，而王淑芳"只要忽悠的本事，没有真实运营的本事"，资金链断裂是迟早的事。

"新元公司的告贷部分，本质上是多个小贷公司的工作人员和不合法工作放贷人组成的。套进来的人越多，利息也越滚越多，王淑芳的融资本钱也就越来越高，这是不行继续的。"齐正向记者解说。

那个7月，包含张光兴在内，许多"出资者"都没有收到新元公司打来的"回购款"，该给假贷公司的钱也没有到账。这些典当房产假贷的人，开端连续接到催款电话。他们找新元公司催问，没有得到什么实质性的答复，钱也要不回来。终究，不少人挑选报案。

一个月后，新元公司的法定代表人王淑芳被警方拘捕，"涉嫌不合法吸收大众存款"。

张光兴有必要自己面临400万元债款和告贷不断发生的利息，就连他那800公斤保健品，由于没有搬回家，好像"也吊水漂了"。

新元公司的法定代表人被拘捕还不到一个月，张光兴家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——开端为他做担保借钱的杨世军。

杨世军与张光兴的两位债款人签下债款转让合同，现在成为张光兴仅有的借主。在杨世军眼中，工作很简单，便是张光兴跟他借钱出资，失利后还不上钱了。

在熟人眼中一辈子厚道、本分的张光兴开端揣摩卖房还账。作为退休干部，他安排卖房手续时惊动了老干部局。局里的人一听这事儿，都说他"肯定是被骗了""这么大岁数他贷什么款？不行能"。其时，刘曙光去加拿大探望女儿，房子是夫妻共同财产，张光兴没卖成。等老太太回国，一听卖房，马上就否决了。

几个月后，杨世军再次出现时，张光兴的姓名，现已从自家房产证上消失了。

老两口这才弄理解，自己开端在公证处签下的文件里，包含了一份托付书，"受托人能够代咱们到房地产买卖管理部分处理房产产权搬运、过户事宜等"。托付人是刘曙光和张光兴，受托人正是杨世军。

在老两口不知情的状况下，杨世军现已把房子以400万多元的价格，卖给了一个叫丁明的人，低于商场价约200万元。齐正给记者展现了另一份文件的复印件，上面闪现，丁明在"买"下这套房子之后，又将其典当给杨世军。

上一年12月，张光兴与被告丁明、第三人杨世军供认合同无效胶葛一案，在丰台区人民法院方庄法庭正式开庭审理。丁明出庭并供认，自己并没有真的拿钱买这套房子，仅仅由于具有北京户口，替杨世军挂了个名。房子真实的具有者，仍是杨世军。

也是杨世军敲开了张光兴的房门，要求两位白叟脱离"自己"的家。

扯皮的进程，张光兴现已不太记住，只记住杨世军带来的人"很考究，只说话，不动手"。

老两口报警了，但民警看了房产证上的姓名，百般无奈。两边没有任何肢体触摸，终究民警只能说："你们这是经济胶葛，得经过法院来处理。"

"收房"的人拿着房产证，叫来开锁公司，直接给房门换了锁。这处80平方米的三室一厅，张光兴和刘曙光老两口一人占了一间，杨世军带着另一个生疏人在客厅住下了。

两位白叟约好，不能一同出门，至少要留一个。门锁现已换了，一出去，恐怕就回不来了。他们的女儿女婿都在国外，一时赶不回来。

白叟和收房人共同生活小半个月，偶然相互冷言冷语几句，大多数时分相顾无言。老两口在厨房自己做饭吃，对方每天叫外卖。刘曙光发现，开端的两个债款人之一，偶然会来给杨世军及他的火伴送饭。

与此一同，杨世军开端领人来看房子，要把房子转卖出去。从早到晚，看房的人一拨儿接着一拨儿。刘曙光要是碰见了，就凑曩昔提示对方，"这房子别买，产权可有争议啊"。这话丢出去，来的人"脚后跟一旋就走了"。

这场坚持继续到2018年4月10日，那天刘曙光刚好不在，张光兴一个人守着老屋。突然间，房子的水电煤气都停了。

张光兴一严重，疏忽了老伴不在家的状况。他走出房门，进入楼道检查电表箱，等他反响过来时现已晚了。

这间他住了将近30年的老房子，在他面前牢牢锁上了房门。

与张光兴境况相同的白叟，近来年连续出现在新闻报道中，现已立案的包含北京中安民生的"财物养老"案、广艳彬案等。类似的案子中，白叟往往阅历暴力收房或被逼卖房。

在公证处签下一摞文件后，许多白叟的房子就此被小贷公司操控。即使有些涉案人被依法判刑，被典当出去的房产依然难以追回。有着法令效力的"签名"和"公证"，成为司法部分的最大阻止。

可他们相同很难说清，自己是否真的对签下的那些协议毫不知情。杨世军对我国青年报·我国青年网记者提及，张光兴告贷时的两次公证，公证处都有全程监控录像，随时可供查阅。他自己也乐意跟张光兴、刘曙光当面临质。

"究竟是谁在说瞎话？现在是谁在抵赖？谁在揣着理解装糊涂、成心推卸职责？谁在不择手段地弄这些事儿，当一个表面上的受害者？"杨世军对我国青年报·我国青年网记者说。

触及"以房养老"圈套的新闻出现频频，张光兴分外留心。他在一个与本身遭受类似的案子中，看到了律师齐正的姓名，觉得这个律师"有经历"。

那起案子中，齐正帮受害人拿回了房子。他坦承，由于公证书的存在，这样的案子办起来很有难度。

2018年7月左右，张光兴曲折找到了齐正。

"围猎"老年人，开端是钱，后来是房子

张光兴脱离老房子时什么都没带，刘曙光还好点，背了包，身份证在身上。老两口一同用力扣门，随后报警。派出所民警来了两次，跟他们一同扣门，里边毫无动静。

刘曙光回娘家暂住，张光兴却不愿脱离这座老楼。他在老房子的同一个单元里，租到一间地下室。

8平方米的地下室不见阳光，泛着潮气，卫生间在走廊里。张光兴没处开伙，顿顿饭都去邻近商场的大排档处理。他一贯寻求摄生，少盐、少油、茹素，大排档的菜得拣着吃。

他躺在地下室的床上，往上数五层，便是自己从前的家。每隔几天，他就上楼去看看，敲敲房门。

有一次里边有人应声，张光兴赶忙要求拿回自己的包，"最少把身份证给我"。终究，他拿回了一个笔记本、一双鞋、一个保温杯，还有他的身份证。

张光兴在地下室住了4个多月，熬过了2018年的夏天。地下室没有空调，85岁的白叟拿湿毛巾擦汗，每隔几天再去亲戚家洗澡。

9月，张光兴搬出地下室，和妻子在离家不远的一栋筒子楼租房，新住址依然没有脱离方庄。

从上世纪80年代开端，北京的方庄一带开端建造各国家部委的宿舍区。其时交通不便，张光兴得坐单位的班车。现在，这儿早被裹进市中心。日客运量近百万人次的北京地铁5号线从小区邻近穿过，30年前荒芜的大街，现在在南二环和南三环之间，在迟早顶峰时段翻开手机地图，会看见它们出现表明交通拥堵的深红色。

齐正一贯在劝白叟搬远一点，他忧虑哪天要是遇见杨世军，没准白叟又被劝着签了什么东西，"老头太好哄了，让签什么都签"。

刘曙光也劝他搬到四环之外的当地，租金廉价点，但张光兴不愿去，"就认方庄，他了解"。

房子没了，张光兴去公证处调取公证书，才知道开端给自己处理托付的一位公证员名叫杨宏舟。

丰台区人民法院履行法官田硕宁说到，就在本年年头，方正公证处包含杨宏舟在内的8位公证员，因涉嫌一系列"套路贷""以房养老圈套"案子，已被向阳警方正式批捕。

"这是一套黑工业，有食物链。"齐正解说，一些人趁着"金融立异"的年代，趁着"许多监管和法令都没有跟上"，钻着空子做局，"围猎老年人"。前些年还仅仅骗钱，这两年爽性"盯上了他们的房子"。

这位律师收集到的依据包含一系列案子中的合同和文书，有一切相关者的签名。张光兴开端与新元公司、杨世军等人签定的一切协议的复印件，现在也都被齐正收集结束。

张光兴守着老房子等候，2018年12月26日，丰台区人民法院作出一审断定，断定书里写着："杨世军以张光兴的名义与丁明签定的《存量房子买卖合同》应属无效。"

张光兴签了那份托付署理房产的文件，杨世军便是他的署理人。民法总则规矩，署理人不得以被署理人的名义，与自己施行民事法令行为。"杨世军以张光兴的名义把房子卖给丁明，实际上是卖给自己，那么这个房子买卖合同便是无效的。"齐正向记者解说。

杨世军不服一审断定成果，进行上诉。2019年4月24日，北京市第二中级人民法院作出二审断定，维持原判。两个月之后，北京市方正公证处送来一份文件，吊销2017年3月为张光兴、刘曙光夫妻做的那份"托付杨世军处理房产典当、解押、出售"的公证书。

吊销的依据是《公证程序规矩》第六十三条第三项，"公证书的基本内容违法或许与现实不符的，应当作出吊销公证书的处理决议"。

上个月，中信公证处也针对近800处房产涉案的中安民生案，出具了一份许诺式的决议书，表明不给触及中安民生的公证债款文书出具履行证书。

时隔一年多，刘曙光从头走进住了几十年的房子，却感到生疏。家具蒙上厚厚的尘埃，屋里弥漫着怪味，纱网被老鼠咬破。老太太用钢丝球一遍遍冲洗柜底的污迹。

家里贮藏的酒都成了空瓶，一本归于她的日记不见了。客厅桌上有一本不归于这个家的物权法，被翻得很旧，刘曙光猜想，也许是杨世军的。

本年1月，杨世军一边上诉，一边另案申述张光兴，要求其归还告贷。6月18日，丰台法院开庭审理此案，现在还没有断定成果。

在齐正看来，这起"新元酵素案"中第一个拿回房子的案子，或许会成为相关案子中较好的判例。

据媒体报道，另一位因新元公司典当了房子的白叟，至今仍不知自己其时在公证处终究签了什么合同，乃至不知道自己的借主究竟是谁。

两边都觉得对方是骗子，自己是受害者

张光兴也很难说清，自己的借主终究是谁。齐正依据收集到的银行流水单据断定，从始至终，借钱给张光兴的人都是杨世军。

杨世军则以为，在这件工作傍边，我们最该弄清楚的是"究竟现在谁是受害者"。他眼中的张光兴，想躲避还钱的职责，"获益的时分往前冲，承当危险的时分往后缩"。

在张光兴开端签定的两份告贷合同上，出借人的姓名都不是杨世军。一审法庭上，杨世军否定与两位债款人相识。但齐正把几份文件的复印件作为依据摊在桌上，他指出，杨世军和那两位债款人给法院留的地址都是相同的。

张光兴的房子回来了，但老两口心有余悸。刘曙光时不时会想起杨世军在法庭上喊着"欠债还钱不移至理"的姿态。"我要是借出去400万元，也得想着法子要回来啊……仍是得新元公司把这个钱还上才行。"说着说着，她就皱起眉头。

但杨世军觉得，这钱就该由张光兴来还。"新元公司的人我也不认识，跟我也没有协议，我找他们要钱不是无理取闹吗？"他还表明，打电话跟张光兴要利息，白叟对他说"我让朋友给你打过来"。

"我其时也是被他给骗了！"提起这件事，杨世军相同怒冲冲地说，"我就只想把钱放出去挣点利息……他（张光兴）其时跟我借钱时，诓我说要在海南买房久居，谁知道扭头出资理财保健品。"

齐正也知道关于海南出资的事，据他解说，新元公司其时给张光兴的56万元，都被"海南儋州一家公司骗去"了，张光兴转账给儋州的开发商27万元要买房子，这笔钱也是齐正"花了好大力气给要回来了"。

杨世军申述张光兴的官司，我们都在等候断定成果，这位律师觉得赢面很大，由于这"不是正常的民间假贷"，整个进程"都很荒谬"。

针对新元公司，张光兴本年5月17日才在齐正的主张下报结案，现在，这起案子正处在公安侦办阶段。齐正得到的最新消息是，北京市公安局丰台分局刑侦支队前几天给两位白叟打了电话，告知他们，案子现已开端查询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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